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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知时经纬压根不当回事,还悠哉地讲着电话:"我的专栏脱稿了?你随便找个人替我两期好啦……没关系,我不介意,最近忙着呢……是啊,我们社里总编催得我都想人间蒸发了!让胡老七写吧……什么?他忙?那熊猫也成吧……"陆茗眉气得直瞪眼,刚收拾出一脸职业笑容,准备和大堂经理死磕,出出最近积郁的恶气,一抬首却发现那大堂经理笑容可掏,"要不这样吧,这碗汤我给你们换了,今天这一桌免单,另外……"他招招手,马上有跑堂的送过来一张代金券,他双手递给陆茗眉,"小小歉意,不成敬意。"这大堂经理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,让陆茗眉当场傻眼,侧首见时经纬笑眯眯地收起电话,方有所悟。又见时经纬把代金券推回给大堂经理,和蔼道:"代金券就算了,我平时不怎么出来吃饭,不过你放心,我会介绍一些同事过来帮衬生意的。"随后二人在大堂经理一再的鞠躬道歉中离开,出门后陆茗眉没说话,'走几步后忽停住脚,冷冷间:"他看出来你是记者,所以态度转变这么大是吧?" "嗯哼。"依时经纬的经验,原来碰到这情形,陆茗眉定要讥刺他有大把机会收人好处,顺便攻击如今的报纸杂志软广告满天飞,质量每况愈下之类。今天陆茗眉却未言语,只冷冷地望住他,良久才冷笑自嘲,"有武器在手的人,总是不一样。"时经纬无奈笑笑,"我又没有收他的代金券。" "以后在这里吃饭吃到虫子的人,可没你那么好的招牌。". "那你能怎么办呢?"时经纬笑笑,"事实是,人家根本不怕你投诉,而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问题。我也警告过同事会过来,他们以后未必敢这么嚣张。"陆茗眉撇撇嘴,也不和他辩驳,侧身穿过他和墙间的窄缝,心不在焉地把时经纬撇在身后。
她如灵魂出窍般地在路上游荡,忽听到身后时经纬很轻的一句,"陆茗眉,是不是这世上不管什么事,只要我做,就是错?"陆茗眉身子僵住,再回首时,看到时经纬疲倦的脸,竟怀疑是自己的幻觉。
印象里的时经纬仿若一台永动机,从不停止,永未疲倦,总那么斗志昂扬。
而现在他的眼神,像遇到三头七身的怪兽,无能为力的悲哀,""有个消息,我保证你听了,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恨我。"他一字一句地将程松坡的死讯转达给陆茗眉,陆茗眉呆呆地望着他,他,像一记重锤砸在脑门上,无法思考,无法呼吸,仿佛时光停止流转。等时经纬再三确认后她仍不肯相信,努力地想要从僵硬的脸上挤出儿丝笑容,"假的吧……说不定又和当年一样,瞒天过海呢。"时经纬无力摇头,只轻轻一句:"明天就会见报了。"陆茗眉努力用双手撑住背后的墙面,时经纬也伸手想扶住她,她却整个人软下去,蹲在墙角,仰头失神地望着时经纬。
时经纬俯下身去,想拉她起来,又不敢打扰她,于是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,弓着腰虚搂着她。时经纬当然知道陆茗眉此
刻有多难过,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腔的愤慨?程松坡就这样死去—时经纬承认自己心底原来是巴不得程松坡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,他逍遥快活也好,沉沦地狱也好,最好有多远死多远,别到他面前来现眼!然而现在他又觉得,这世上除了陆茗眉,最盼望程松坡还活着的人,恐怕就是他时经纬了。
他知道陆茗眉这一生一世,都将无法忘怀程松坡了。
以前席思永常笑骂他算盘打得贼精,成冰也鄙薄他"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误了卿卿性命"—现在看来,算计得最精确的,岂是他时经纬?投胎才是真正的技术活,同理找阎王报道也是。
他有那么一点点羡慕程松坡,一瞬间甚至生出让自己惊骇的念头:若他此时此刻死了,能让陆茗眉这样伤心一回,未尝不算一件快事。
他妈的他倒是用死亡成就了一场永恒的行为艺术!
好在时经纬马上清醒过来,人生苦短,我为什么要去死?
程松坡已不在了,所以,我更要好好活着。
爱的方式有很多种。
时经纬在心里默默说,而我的那一种,就是一定要活得比你更久。
得到正式的消息,己经是两三天后了。2009年8月10日,果敢特区新闻局发布消息,称特区政府正与缅甸进行磋商。八月十一日,缅甸政府军开始撤出果敢,局势趋于乎缓。同一时间,果敢特区政府将程松坡的骨灰转交给满星叠地区—从法律上来说程松坡并无其他亲人,唯一和他有关联的,便是刚刚从仰光释放的张副官之子。且果敢特区政府在内外交困之下,也实在没有能力为程松坡的遗骨提供更妥善的安置方法。
国内的追思会也陆续召开,各式各样的作品研讨会都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;时经纬社里也接到许多电话,询问他们是否曾得到过程松坡传记的授权,或其他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的事。
相应的,程松坡的画作价格也暴涨起来。据说有人曾以数十万的价格购得程松坡早年作品若干,程松坡的死讯刚刚发布,拍卖底价便迅速钢升至数百万之巨。
文艺圈的规矩便是如此,人一死就涨价。因为活着的人还有无限可能,而死了就可以盖棺定论了,且永远不可能有新作出来。物以稀为贵,死人的东西,自然只会越来越值钱。
电视节目里也轮转播放纪念视频。在时经纬的记忆里,已经有很多年,文艺界没人死得这么风光了。不是造诣不够程松坡高,便是出身不够程松坡离奇,又或者未落幕在鼎盛时期¨女主持人的声音极有感染力,正在回顾青年画家程松坡如彗星般刹那而过的一生。时经纬一瞬不移地盯着电视机,席思永和成冰二人一左一右,正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如何安慰时经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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