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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知兄长非刘表,却羡郎君是仲宣。
不说舜英见了吕玉十分爱慕,且说吕玉欢羡舜英的敏慧,道是有才者毕竟有貌,时常虚空摹拟,思欲一见。一日,正值端一陽一佳节,逢贵设席舟中,请吕玉去看龙船。至晚席散,逢贵又被几个同僚邀去吃酒了,吕玉独步而回。不想舜英是日乘吕玉出外,竟到书馆中翻阅他的书集,恰好吕玉自外闯将进来,舜英回避不迭,刚刚打个照面。吕玉慌忙退了几步,让舜英出了书房,看她轻移莲步,冉冉而进,临进之时,又回眸斜眺,真个丰韵动人,光艳炫目。有诗为证:
已知道蕴才无对,更慕文君貌少双。
撇下一天风韵去,才郎从此费思量。
吕玉见了舜英,不觉手舞足蹈,喜而欲狂,恨不得便与配合。这一夜千思万想,通宵不寐。
次日起来梳洗方毕,馆重来说主人在堂中请吕相公讲话。吕玉走到堂中,逢贵迎着道:“有篇要紧寿文,敢求大笔。”吕玉道:“又是什么寿文?”逢贵道:“内相汪公公五月十五日寿诞,小弟已备下许多寿礼,只少一篇寿文。今有个上好金笺寿轴在此,求先生做了文字,就写一写。”吕玉道:“可是太监汪直么?这阉狗窃弄威福,小弟平日最恨他。今断不以此辱吾笔。”逢贵听了,好生怫然。原来逢贵一向极其趋奉汪直,连这前程也是打通汪直关节得来的。今见吕玉骂他,如何不愠?当下默然了半晌,却想道:“这狂生难道真个不肯做?待我还慢慢地央他。”到晚间,命酒对饮。饮得半酣,逢贵道:“今早所求寿文,原不劳先生出名,千乞不吝珠玉。”吕玉被他央免不过,又乘着酒兴,便教童子取过笔砚,将寿轴展放桌上,醉笔淋漓,写下一首绝句。道是:
净身宜了此身缘,无复儿孙俗虑牵。
跨鹤不须夸指鹿,守雌尽可学神仙。
写毕,后又大书“陆逢贵拜祝”,逢贵看了大喜。吕玉掷笔大笑,逢贵又劝了他几杯,酪酊大醉,馆童扶去书房中睡了。逢贵见轴上墨迹未干,且不收卷,随请妹子舜英出来,秉烛观之。
舜英看了,笑道:“这首诗送不得去的。”逢贵道:“如何送不得去?你可解说与我听。”舜英道:“总是吕生醉笔轻狂,不必解说。只依我言语,休送去罢了。”逢贵见说,心中疑惑。次早,令人持了轴子,亲到一最相知的同僚解少文家里。这解少文虽是武官,颇通文墨,当下逢贵把轴上的诗与他看,解少文一见了,摇头咋舌道:“谁替你做这诗?你若把去送与汪公,不是求福,反取祸了。”逢贵惊问何故,解少文道:“这诗第一句笑他没雞一巴;第二句笑他没后代;第三句是把赵高比他,那赵高是古时极恶的太监;第四句说他不是雄的,是雌的。这是何人所作,却恁般利害?”逢贵大恨道:“这是我家西席吕琼仙做的,不想那畜生这等侮弄我。”解少文道:“这样人还要请他做西席,还不快打发他去!”逢贵恨了一口气,别了解少文,赶将回来,径到书馆中,见了吕玉,把轴儿掷于地上,乱嚷道:“我请你做西席,有什亏你处 ?你却下此毒手!”吕玉愕然惊讶。原来吕玉醉后挥毫,及至醒来,只依稀记得昨夜曾做什么诗,却不记得所做何诗,诗句是怎样的了。今见逢贵发怒,拾起轴来看了,方才记起。乃道:“此我醉后戏笔,我初时原不肯做的,你再三强逼我去做,如何倒埋怨我?”逢贵嚷道:“若不是我去请教别人,险些儿把我前程性命都送了。你这样人留你在此,有损无益,快请到别处去,休在这里缠帐!”吕玉大怒道:“交绝不出恶声,我与你是宾主,如何这般相待 ?我如闲云野鹤,何天不可飞,只今日就去便了。”逢贵道:“你今日就去,我也不留。”吕玉道:“量你这不识字的蠢才,也难与我吕琼仙做宾主。”逢贵听了这话,十分忿怒,躁暴如雷,两个大闹了一场。吕玉立刻收拾了书箱行李,出门而去。正是:
醉后疏狂胆气粗,只因傲骨自难磨。
酒逢知己千钟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
当下逢贵气忿忿地走进内边,埋怨妹子舜英道:“吕家畜生做这等无礼的诗,你却不明对我说,只葫芦提过去,好生糊涂。”舜英道:“我原说是醉笔轻狂,送不得去的。”逢贵道:“哪里是醉笔,这是他明明捉弄我。我方才赶他去时,他还口出狂言,我教这畜生不要慌!”舜英见说,低头不语,暗忖道:“我看吕生才貌双美,正想要结百年姻眷,谁料今朝这般决撒。此段姻缘,再也休提了。”正是:
好事恨多磨,才郎难再得。
宾主两分颜,只为一汪直。
不说舜英思念吕玉,时时背着兄嫂暗自流泪。且说逢贵十分怨恨吕玉,想出一个毒计道:“我就把他这首诗到汪府中出首了,教汪公拿这厮来问他一个大罪,既出了我的气,又讨了汪公的好,却不大妙。”算计已定,等贺过了汪直生辰之后,便把吕玉所写的诗轴面献汪直,细诉前情。汪直大怒,便要擒拿吕玉。却想诗轴上没有吕玉名字,且又不好因一首私诗辄便拿人,只牢记着他姓名,要别寻事端去奈何他。哪知吕玉自从出了逢贵之门,更不在京中担搁,便即日归四川去了。光一陰一荏苒,看看过了八月场期,各直省都放过乡榜,只有陕西因贡院被火焚烧,重新建造,改期十月中乡试,其他各处试卷俱陆续解到礼部。吕玉已中了四川第二名乡魁。舜英闻了此信,好生欢喜。料得乃兄最是势利,今见吕生高捷,或者等他到京会试之时,宾主重讲旧好,那时再要成就姻缘,便不难了。却不料逢贵早把前诗出首,汪直正在那里恨他。今见他中了举人,便授旨于礼部尚书宁汝权,教他磨勘吕玉试卷。那宁汝权是汪直的心腹,奉了汪直之命,就上一本,说四川新中举人吕玉第三场试策中多有讥讪朝政之语,殊为妄上,合行议处,其房考成都府推官文举直并正副主考官俱难辞咎。汪直票旨吕玉革去举人,着彼处有司火速提解来京究问,房考文举直着革职,正副主考分别降级罚俸。旨下之日,逢贵欣欣得意,对舜英说知,拍手道:“今日才出得我这口气。”舜英听了,吃惊不小,想道:“我兄如何这般狠心?他骂汪直,也是他的气骨;你附汪直,不是你的长策。一旦冰山失势,不知后事如何,怎生把个有才的文人平白地坑陷了?”心中愁痛,寸肠如割。有一曲《啄木儿》单说舜英此时的心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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