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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,在毓庆宫的金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,像一张巨大的棋盘。朱翊钧盘腿坐在铺着软垫的榻上,怀里揣着那本磨破了角的《洪武宝训》,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摩挲。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,是上个月在御花园捡的,如今已脆得像薄纸,却还带着淡淡的秋意。
他翻开书,找到那页写着 “猛虎伏爪,方能动于九天” 的地方。空白处被他用朱砂笔涂涂改改,画了些不成形的圈,此刻却突然来了兴致。他从笔洗里捞起一支狼毫,蘸了点浓墨,歪歪扭扭地在旁边画了起来。
起初只是几笔潦草的线条,渐渐地,一只老虎的轮廓浮现出来。这老虎没有张牙舞爪,反而蜷缩着身子,像只温顺的猫。但仔细看,就能发现它的爪子深深缩进土里,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和草根;眼睛却睁得溜圆,死死盯着纸页上方的空白处,那里被他涂了几笔淡墨,像天上流动的云。
“万岁爷,该进点心了。”
冯保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,吓得朱翊钧手一抖,墨滴在老虎的额头上晕开,像块丑陋的疤。他慌忙抓起旁边的端溪砚台,“啪” 地一声盖在书上,砚台与书页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。
冯保端着个描金漆盘走进来,盘子里放着一碟杏仁酥和一盏温热的牛乳。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榻上的《洪武宝训》和压在上面的砚台,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,却没多问,只是把点心放在小几上:“万岁爷今日倒用功,奴才还以为您在看《帝鉴图说》呢。”
朱翊钧的心跳得像擂鼓,脸上却挤出孩童的憨笑:“《洪武宝训》好看,里面有好多打仗的故事。” 他一边说,一边从榻上滑下来,小手背在身后,偷偷把那页画着老虎的纸往里面掖了掖。
冯保看着他的小动作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,却故作不知地笑道:“太祖爷的故事自然精彩,只是万岁爷还小,这些打打杀杀的,怕是看不太懂。”
“才不是!” 朱翊钧梗着脖子反驳,突然灵机一动,指着窗外的演武场,“冯伴伴,朕想学射箭。”
冯保端着牛乳的手顿了顿,脸上的笑容僵了僵:“万岁爷说什么?射箭?”
“是啊。” 朱翊钧走到兵器架旁,拿起一支最小的练习箭。那箭杆是桃木做的,箭头包着铜皮,比成人用的短了一半,却依旧沉甸甸的。他费力地举起箭,模仿着侍卫射箭的姿势,“朕想拉弓射箭。”
“万万使不得!” 冯保连忙放下牛乳,几步走到他身边,想把箭夺过来,“万岁爷年幼,筋骨还没长结实,这箭又沉又硬,万一伤着自己可怎么好?再说了,射箭是武将的事,万岁爷是真龙天子,只需运筹帷幄即可。”
朱翊钧却把箭举得更高了些,小脸涨得通红:“可蒙古人会射箭,倭寇也会。他们要是打过来,朕若连箭都不会射,将来怎么保护大明?怎么保护母后和这些百姓?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像小石子投进深潭,在冯保心里激起层层涟漪。太监愣住了,他看着小皇帝倔强的侧脸,看着他手里那支与身形极不相称的桃木箭,突然觉得眼前的孩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—— 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、会偷吃点心的小爷,而是开始思考 “保护大明” 的皇帝了。
“这……” 冯保张了张嘴,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。他想说 “有边军在,不用陛下亲自动手”,却在看到朱翊钧那双认真的眼睛时,把话咽了回去。
朱翊钧看着冯保怔愣的样子,心里悄悄松了口气。他知道,自己的话起作用了。这些日子,他一直在想,光靠在朝堂上偶尔说几句 “出格” 的话,光靠借李太后的手打压几个贪官,是远远不够的。他需要真正的力量,需要让这些权臣和太监们知道,他不仅仅是个会背书、会提问的孩子,他还有着成为 “猛虎” 的野心。
“冯伴伴,” 朱翊钧放下箭,语气软了些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,“朕不要学那些复杂的,就学学怎么拉弓,怎么瞄准总行吧?就当是玩游戏了。”
冯保看着他,沉默了许久。殿内的香炉里,檀香正慢慢蜷曲成烟,像在丈量这段沉默的长度。最终,他叹了口气,弯腰捡起那支桃木箭,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指纹:“也罢,既然万岁爷有这份心,奴才就去请个弓箭教头来。只是说好,只能在演武场练习,且每次不得超过一个时辰,还得有侍卫在旁边看着。”
“谢冯伴伴!” 朱翊钧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,眼睛里的光比殿外的阳光还要亮。
冯保无奈地摇摇头,转身去安排弓箭教头的事,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。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小皇帝了 —— 前几日还在为苏州织户的事忧心,今日又突然想学射箭,心思变得比御花园的天气还快。可不知为何,他隐隐觉得,这或许不是坏事。至少,比起沉溺于玩乐,想学射箭的皇帝,总要让人放心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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