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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华殿的晨雾还没散尽,檀香就顺着半开的窗棂漫了进来,与檐角垂下的冰棱撞在一起,凝成一股清冽的香气。朱翊钧坐在御座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《陕西灾情疏》,粗糙的纸页被体温焐得发潮,像一块浸了泪的棉絮。
今天的经筵比往常更安静些。张居正穿着件石青色的便袍,腰间没系玉带,只松松地束着根丝绦,看起来比朝堂上多了几分温和。他捧着《资治通鉴》,正讲到 “唐太宗纳谏” 的典故,声音不疾不徐,像在说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。
朱翊钧的目光却不在史书上。他在观察张居正的手指 —— 那只捻着书页的手,骨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,此刻正停在 “魏徵” 两个字上,指腹轻轻摩挲着,像是在掂量什么。
这双手,既写得一手好字,也批得动千斤奏折;既能运筹帷幄,也能打压异己。现在,它正掌控着陕西数十万灾民的生死。
“张先生。”
朱翊钧的声音突然响起,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。殿内的檀香似乎都顿了顿,连檐角冰棱融化的滴答声都清晰起来。
张居正抬起头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:“陛下有何见教?”
朱翊钧没有直接拿出那份灾情疏。他知道,对付张居正这样的老狐狸,直来直去只会碰壁。他从御座上滑下来,跑到张居正面前,仰着小脸,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:“先生,昨天朕看了份陕西的奏折,上面说…… 说那里的百姓快饿死了,还有人…… 还有人易子而食。”
他故意把 “易子而食” 四个字说得含糊,像个不懂其意却觉得可怕的孩子,小手还下意识地攥紧了张居正的袍角。
张居正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快得像错觉。但朱翊钧看得真切 —— 那不是惊讶,而是了然,仿佛早就等着他问这句话。
“陛下仁慈。” 张居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,语气平和得像在说天气,“此事臣已知晓,户部昨日已拟定文书,追加二十万两赈银,发往陕西,想来能缓解灾情。”
他说着,从案头拿起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,递了过来。“陛下请看,这是户部的奏报,已经盖了印,只等太后批复便可下发。”
朱翊钧接过文书,指尖触到冰冷的火漆印,心里冷笑。果然早有准备。这二十万两,是早就计划好的,还是临时凑出来应付他的?
他假装认真地翻看,眼睛却在快速计算。一两二钱一石米,二十万两能买十六万六千多石。陕西受灾的百姓何止数十万?这点粮食,不过是杯水车薪,撑不了多久。
“二十万两……” 朱翊钧抬起头,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,手指在文书上点了点,“够吗?”
这个问题像根细针,轻轻刺破了张居正平静的表象。
张居正显然没料到他会追问,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自然:“陛下放心,户部核算过,二十万两足够支撑到明年开春,那时新粮上市,灾情自会缓解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 朱翊钧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,“朕听小李子说,陕西的雪下了三尺深,好多房子都塌了,百姓不仅要吃饭,还要盖房子,还要买种子…… 这些不要钱吗?”
他的话像一串连珠炮,打得张居正有些措手不及。这孩子不仅关心粮价,连灾后重建都想到了,倒像是做足了功课。
张居正沉吟片刻,显然在快速盘算。追加赈银不是小事,需要动用户部的存银,还可能引起其他省份的攀比,但若不答应,又无法说服眼前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皇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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