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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康时……”唐康揉了揉眼睛,御史台外面的太阳,仿佛格外的亮,刺得他眼睛生疼。他定睛向四周望去,除了几个家仆外,并没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。他自失地一笑——自来便没有人敢在御史台外面接被释放的亲友,自己不知怎么了,竟生出幻听来了。他抬头看了看明亮蔚蓝的天空,汴京依然炎热,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受不了,但他却感觉到这个太阳,较之御史台里面的太阳,是如此的亲切;外面的空气比起御史台里的空气,竟是如此的清新怡人……他阖上眼睛,细细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。
“二郎,大观文相公在城南松漠庄设宴给您压惊……”唐府的一个老仆在唐康身边低声催促道。
唐康微微额首,却又回头看了御史台的大门一眼,仿佛要把这段经历永远地记在心里。这才转身抬腿上了马车。那老仆见他上了车,也跟着上来,在车门外坐了,朝车夫招呼一声,马车朝城南直奔而去。
唐康坐在马车中,斜着眼睛,从车窗中呆呆地望着匆匆掠过的汴京街景,直到此时,他依然还有点儿恍惚。直过了许久,唐康才意识自己不是在做梦,自己的确已经逃脱了牢狱之灾,重新恢复了自由。
“半刺”,那个释放自己的御史是这么称呼自己的——唐康还不知道自己的新官职是什么,但是他原本是知州,别人称呼自己,客气一点,可以叫“专城”、“五马”、“紫马”,却断没有叫“半刺”的道理。这么说,自己是被降职到某州当通判了?
唐康不由自主地便在心里算计起来。
通判便通判,比起在御史台失去自由,要好得多。即使是发配远州,只要不是监当官便好,通判毕竟是个极有实权的职位,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。
“福叔。”唐康忽然想起一事,朝车门外的老仆唤道:“你是怎的来汴京的?”府中的事他久不过问,但他记得清清楚楚,他上次离京之时,这位老仆还在杭州帮着他父亲打点生意。
“是员外差我来的。”唐福在外面笑着答道,“杭州那边乱成一团,员外无法分身,让我先来照应。”
唐康在车里点了点头,知父莫若子,他自然知道自己父亲做事的风格——虽然宝贝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,但若是石越也办不到的事情,他唐甘南来了也于事无补。所以还不如留在杭州处理他的生意,免得两头耽误了。唐家的人,从来都不会在无益的事情上,过多的浪费时间与精力。每一笔投资,都应当得到相应的回报。但是,唐康此刻却似乎不再那么欣赏自己父亲的手法。此时,他很想感受到家庭的温暖。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,他是男儿大丈夫,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的,不应当被这些东西所羁绊。但是……
唐康忽然很想念田烈武。
“福叔可知道田致果怎么样了?”
“是和二郎一个案子的那个田致果么?今天一大早便放出来了。听说被免了所有的差遣,还降了三级……”
唐康稍稍放心,但心里却又同时泛起一阵久违的内疚来。由致果校尉被降为翊麾副尉,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——在新官制之下,武官升迁有所谓四道大坎两道小坎:其中的大坎,是指由节级至校尉;由致果升至振威;由定远将军升到明威将军;由忠武将军升到云麾将军。这四道大坎,都对应着身份与地位的巨变,没有相应的武勋与能力,仅靠磨勘是绝对升不上去的。而所谓的小坎,则是指由翊麾升至致果;由昭武校尉升为游击将军。这两道小坎并不比大坎好过多少,没有过人的功勋,也是很难升上去的。要知道,一旦做到致果校尉,就已经可以单独统率一营的人马,参与较高级别的军事会议,其身份与地位,与之前便有了本质的区别。田烈武是在枪林箭雨中,一刀一枪地打下的真功名,本来凭着他的本领,这番领兵入蜀,再立下军功,由致果而振威,甚至是昭武,从此独领一军,成为真正的名将,也绝非难事。虽说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;但他的锦绣前途,却到底是间接被自己毁了。
唐康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的变化——若是以前,他是绝不会有丝毫内疚的情绪的,他会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。
“李护营呢?”
“李大人编管雄州。”唐福简短的回答道,心里却暗暗诧异。不知道这两个人与唐康是何等交情,唐康竟会如此关心他们的祸福。
“俗语道‘朝里有人好做官’,这话是一点儿都不假的。”过了一会,唐福又笑道:“这回便是二郎与高提督安然无事。高提督转任益州,摆明了是要重用。二郎也是因祸得福,通判大名府——朝廷正在那修城建寨的,这可是个美差……”他到底是唐甘南身边的人,眼里看到的,尽是无限的商机。
“通判大名府?!”唐康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,却没听到唐福回什么。他升官了,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,但他却并没有高兴与兴奋,反而感到一阵的混乱。干着同样一件事情,有人升官,有人重用,有人降职、编管、前途黯淡……
荒唐地是,自己这个始作俑者,理应负最大责任的人,居然升官了。田烈武与李浑一腔热血来协助自己,结果却落到这般境地!
这些是唐康以前绝不会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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